说实话,走小路还真是快啊。
林黎看着天边落了一半的太阳和前面热情迎接的乡亲们,不由得感叹道。
橙红的霞光垂在一片没人踏足过的雪地上,将那琉璃般的颜色映在每个衣着朴实的人的脸上。
这里是距离皇城不远的艾州,天子脚下最近的供粮地,乐城是集农业和经商一体的城。所以将乐城的难民带来这里,不仅可以给他们一个住处,还可以帮艾州的人民减少每年的负担,一举两得的好事。
“十二皇子,见过这种房子吗?”前面的赵庭正在和这里的管事不慌不忙的交接,就像是个普通的任劳任怨的官员一样。
而林黎却拉着十一皇子往后缩,指着那片美丽的景色说道。
李承飞手里卷着缠着金丝的马鞭,看着前面那一栋栋砖房土房漫不经心的回道林黎:“先皇有令,所有皇家子弟到了十四岁都要出去历练。”
言下之意,你说的是什么废话,我当然见过。
林黎耸耸肩笑了下,却感觉到身后有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林黎回头一看,是商葵正在看着自己。
那是一个包含了很多情绪的眼神,在他的眼里沉沉浮浮好像过来很久。不知道哪里的风吹起来一束他散落的头发,那头发横过他的眼前,和他那不明的眼神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他和林黎隔着人马遥遥对视,商葵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睫毛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林黎低头,伸手把夏竹招过来。
“你去,给商葵父子俩留一些钱...”
他停了一下,然后伸手把自己的衣领稍微扯开。
林黎刚出生的时候,他母亲用黄金玉石给他打了一个精巧无比的小锁头。可是这孩子从小娇气,嫌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挂在脖子上难受,一带上就哭。
所以林大公子,从小到大脖子上就没带过什么东西,和他那传说中骄奢淫逸的性格完全不匹配。
直到之前在天水寺里求了个朱砂银坠,还有上次泡温泉的时候陈文斋郑重其事给他的铜钥匙也被他一起贴身放着。
此时他从脖子上扯下来了那个宝塔形状,上面镶嵌着十八颗朱砂的坠子扔到了夏竹手里。
“再告诉他,这是给孩子的礼物。让他们父子两个在这里先住下。”
至于要不要把他们接到自己身边来....这还有待商榷。
说实话,林黎并不相信他说的自己这次一定会去到巫国的话。因为他们现在在都这个地方,和那巫国可是隔着一大片森林还有城镇。
除非是自己要去哪里送死,要不然怎么可能到哪里。
但是...关于他这个半巫国人的身份,让林黎不得不重视起来。
因为巫国人那一手掐算实在是太过逆天,尤其是那群传说中的大祭司们,说是些半神也不为过。
要是真能有个巫国人,那这样不管是在天灾还是军事上就都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了。
夏竹接了命令下去,还没等人喘口气的功夫。就看见那赵庭带着一个老者来到了他俩面前。
“哎十一皇子和小林相远道而来,恕老朽招待不周了!”
这里最大的管事官员竟然是个鬓染风霜的干巴老头,身体瘦弱仿佛一推就倒,但从他那双满是冻疮和老茧的手和身上那间粗糙的麻布长衫来看,就知道他绝对不是那种只会坐在高堂上的官员。
此时他颤颤巍巍的要给两个人下跪行礼,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人口有多少,地上的雪都没有完全踩化。
林黎哪里看他实打实的跪在那雪里,不由得一惊。
在皇城里生活多年,自己早就见惯那一套虚伪迎合的表面礼仪,每次见面都是亲切的弯腰拱手互相问候,仿佛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一样。
可是这样郑重的礼,自己却是第一次受。
他眼疾手快的把手放到了那老者的双肘下,向上施力想要扶起他。
“晚辈受不起。”
没想到听他说道这话,那老者本来慈祥的双眼瞬间变得如同鹰隼一样的锐利。
看着他的眼神,林黎感觉耳畔吹过的风都要寒冷一些。
那老者半俯着身子,看着他和十一皇子一字一句的说道:“礼不可废,请小林相放手。”
那老者的声音全然不似他那副仿佛风吹即倒的身体一样,反而是透着一抹岁月沉淀的厚重和威严。
林黎皱眉,看向李承飞,而对方却是慢慢拂开他的手。
在那位老者郑重的朝他们行了礼之后,李承飞问道。
“汶老,近来可安好?”
林黎....
林黎现在已经不想去问李承飞他为什么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了,他现在只想回去狠狠的骂一顿那些告诉自己,什么十一皇子与世无争,十一皇子隔绝尘世。
呸!绝对的屁话。
那位老人站起身来,目光重新变得慈祥,他连连点头。
“老朽身体硬朗,不知道陛下在京中....”
“父皇一切安好。”
“那就好啊,那就好。”
汶老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透着一股释然。
林黎想了一下,刚才汶老看他们的目光,不止是长辈看晚辈的眼神,好像还带着一种想从他们身上看出来某种影子的探究。
很执着的眼神,好像是想从他们身上看到什么。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赵庭一直在旁边。他虽然笑着,但是那双眼睛里确实让人毛骨悚然的恶寒。
汶老,曾经和陛下还有左右相一起并肩扛起当初动荡的朝廷。为人忠实治国有方,把百姓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
传说,皇帝建朝初期的时候朝堂上有一奇景。
在哪金銮殿上,在那群倨傲持重,锋芒毕露的大臣之前,在哪少年成名的右相,和当初还肆意张扬的左相中间,总是立着一个麻衣长袍的老者。
他或坐或跪,眼神深邃犀利,无论任何佞臣奸计,在他的眼睛下都被一一认清破除。
张口敢骂圣上,回头敢怒呵百官。一时间,那朝廷竟然真的被上下重整。
如果说,左右相是和皇上一起守朝廷,那么汶老则是如同他们的老师一样,在教他们怎么守朝廷。
想当初,先帝去世突然,皇帝年轻,太后和各地诸侯藩王都野心勃勃。
在左右相当初过江迎先帝灵柩的时候,碰见了一名载他们都老船夫。和他相谈之后,更觉得浑身冷汗之冒。
如此人才,让他们二人碰见,岂不是国之大幸。
之后,右相就悄悄的在此地坐了一个月的船,每日都拿十两黄金,放在船头。
那老者也来之不缺,右相要聊就和他聊,右相不说话,他也闭嘴不言。
直到一月后,右相揣着黄金照常来乘船,却发现船不见了。只有那个老叟拿着鱼竿在江边。
那老叟仿佛知道一般,缓缓回头看去。就那一眼,右相就知道,此人可使朝中安稳百年。
他进了京,面见皇帝,有礼疏离。皇上许给他万户食,赐他蟒袍和一品官衣。他都不穿。
只是说:“老朽命中不可做官,不可着官衣。愿陛下收回成命。”
之后还是左右二相,为那老者寻了个地方,在他二人中间,正对着皇上的空地。
许他帝师名,给他麻布袍。
从此皇上朝堂好像被人下了一副重药,从刚开始的飘零无依,到后来的铁血帝国。
一切的背后,都离不开这位汶老的身影。
赵庭略微侧头,悄悄的看了一眼那个瘦弱的身影。
心里感叹,如此人才,为何不生在巫国的土地,而是降在了这片天空里。
十年前,先帝和汶老一阵争吵,吵翻了半个皇城。
之后汶老就被盛怒之下的皇上赶到这里来了。
“既然你不想做官,也不想做帝师,那就回去砍柴耕地吧!”
这艾州,原本是叫石城的。因为石头太多,所以起了这个混名。
可是汶老来了之后,带着百姓盘点土地,修水利,减少赋税。不到几年,这皇城下的暗疮之地就真正的变成了鱼米之乡。
又因为此地山上的艾蒿极香,所以汶老将此地改名艾州。
赵庭笑了笑,笑那皇帝小儿的不知好歹,笑在这平昌的国号下,有多少的腌臜事,和命数已尽的国家。
赵庭适时的插嘴:“小林相和十一皇子舟车劳顿怕是已经累了,不是汶老先派人带他们下去歇息。”
汶老看着他和十一皇子点了点头,却并未分一丝视线给赵庭。
“二位请跟着老朽往此处来。”
汶老和蔼的在前面引路,他们走路的时候可以看到周围正有很多人在安置难民。
有急吼吼的叫人拿食物和药物过来的,还有的是温声细语的和他们说着话的,还有的手给他们引路带地方的。
林黎看着面前的老人,轻轻嘶了一声。
这个地方,看着虽然不是那么繁荣,但是民风却是极好的,而且百姓身上干净,也没有看到老人在外头忙。
而且...刚刚那个老人的眼神,不可谓不让人害怕。
那铺天盖地的气势袭来,仿佛铁军过境一般。他父亲曾经在家和官员谈论事情。那眼神和他而如出一辙。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没有受到重用?
林黎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