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坊的阁楼上，念正对着镜子，打理那一头青丝。发丝在她手中灵巧地转着，不一会儿，便是一个极工整好看的样子。饱满温柔的发髻，要再配上一支白蝶吻水簪，才更有韵致。
“姑娘，大国师来了。”云娘掀帘而入。
念欲别簪的手顿了顿，“就说我歇下了。”
“可他脸色似乎不大好。”云娘踌躇着开口。
话音刚落，便进来一人，“你不见我，是否心中有愧？”
念手中的簪子终究没有别上，那通体玉色的白蝶便栖在了她的妆奁中。
云娘见玄机已至，也只得悄声退去，却也不敢走远，只留心着里面的动静。玄机虽一向性子清淡，但这次，怕是触怒他了。
“卫王已经回卫国了，你来做什么？”念未回身，只从镜子里观摩着玄机的神色。
他面有愠色，只克制着，并未发作。
“你当我是什么？你复国的棋子吗？”
念轻轻合上妆奁，起身，走向他，“我从未当你是棋子，是你自己，心甘情愿为我做这一切。失败了，就来质问我？”
玄机窒了一窒，身体踉跄了几步才稳住，是啊，一切都是他自愿，她从未逼迫过他。可是，那么多的人命，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啊！
“你可知道，那日死了多少人？”他轻声问出，却仿佛又是一个笑话。
她就立在他面前，很近很近，近到他能嗅到她身上清冷的香味，可她说出的话，却比那香更冷，“那些人，与我有何关系？要想完成复国，总归要有牺牲。玄机，你太心软了！”
“不是我心软，是你变得冷漠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玄机的眸中盈满了失望。
“不要再跟我提以前！”她似是怒了，好像，她讨厌别人跟她提起从前。可是她不知道吗？从前的那个她，有多美好啊！
“我们千算万算，终究棋差一招，本以为，会将卫琰引入龙穴，再杀了他，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有去，反倒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我们，罪孽深重！”玄机垂眸，声音带着哀痛。师父从小就告诉他，要心怀正气，悲悯众生，可现在，为了一个人，他终究负了众生。
“便是一身罪孽又如何，只要能够得偿所愿，我在乎这中间有多少牺牲。”她声音清冷，不复往日的温柔。“这次已经大草惊蛇了，卫王没有除掉，还引起澹台南的怀疑。看来，这段时间，不能再有什么动作了。这段时间，我们也不要见面了，未免引人怀疑！”
“好。”他怔愣片刻，还是吐出了这个字，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还能怎样。
“缨家女儿就快册封了，要让她想办法破坏澹台南和卫长君的感情。”她的眼中平静无澜，像是这些事情与她无关。
“我不明白，卫长君那么信任你，你要伤害她吗？”玄机有些不敢置信，在他的印象中，卫长君是个隐忍，善良的人，更何况，她对念还有救命之情，难道，也要伤害她吗？
“我说过了，为了复国，为了报仇，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即便她是卫长君又能如何？”她声音清冷不含一丝情感，一点也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你究竟是想要复国，还是有了私心，想要得到卫琰？”他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出口的话。这句话，这个疑惑，他藏在心中很久了，他隐隐觉得，她所做的这一切，不仅仅是报仇那么简单。他真正担心的，不过是她因为对卫琰情深，而做这一切。
她猛然揪住他的衣襟，眼底染上一重怒意，“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她的话伤得他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清冷的眉目，冷薄的嘴唇，她果然无情。
屋外，云娘将这一切听得清楚，玄机心善，做这一切，也不过是因为钟情于公主，而她，就这样将他的一颗真心碾碎，似乎太过残忍。
她还未回神，便见一道影子冲出屋内，逃一般的穿过回廊，那消瘦的身影此时透着无限凄凉，寂寥。
而屋内，传来茶盏破碎的声响，她不用进去，也能想到那一地的狼藉，也能想到她的公主是如何的痛苦挣扎。
她想，玄机误会了公主。
她并非无情，长青山的事由她一手谋划，当长青山那一夜的消息传来，死伤严重之时，公主严重的哀伤与不忍，她看得清楚。
她的公主，其实也是个善良的女子，只是，国仇家恨，甚至是卫琰的伤害，她背负的，太多了。而这些，本不该由她来承受。
屋内的念，此刻背倚着窗，身子如一片枯叶般飘零着颤抖。那一地破碎的杯盏，都在宣泄着她的愤怒，委屈与痛苦。
玄机对她的好，她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不能连累他，她怕，复国失败，他也会成为罪人。而她，不愿意看他为她染上鲜血。他那双手，是个弹琴，适合吹笛，适合作画，适合烹茶，唯独不适合杀人，不适合拿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