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丞相府，如云的宾客消散，转而来往的是林家和薛家的各色亲戚。虽然天冷，但车马往来轿子不绝，有的是想在今天平步青云的，有的是想在今天祝贺的。
但是他们都不被允许进入今天真正的主场地，只是把礼物放下，求人拖了两句吉祥话就得走。
和府里大门繁多的人群不同，中央的大厅倒是显得清净。
百束干肉，四十担芹菜，五斗莲子，三十簸枣子，还有二十筐桂圆十五海碗红豆。
此为束脩六礼，正被端正的摆放在大厅的四周，上面用陈文泽从远方寄过来的贺词覆盖，表示祝贺。
在大厅后面身着礼服的丞相夫妻和林黎等待着仪式开始。
此时一个优雅端庄的温柔美人正面对面的站在林黎旁边，眼里隐隐有些担忧“儿啊，一会就开始了，赞礼和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初次穿礼服的林黎觉得很新鲜，对这件好看的衣服左摸摸右看看，听见薛沁明叫才抬头用亮晶晶的猫眼看向他娘。
赞礼就是负责唱词和主持的人，林黎侧头看了看旁边一直在擦汗的赞礼，又瞬间面无表情的把脸转回来。
“娘啊，我看你比我都紧张。这也不是结婚，拜师怎么给你吓成这样？”
林江阳在一边轻轻敲了敲林黎的头对他说“不论你干什么，你娘看着你都比自己干都紧张。”
薛沁明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看姜伯还没来，于是给林黎的冠微微弄歪“娘先给你冠弄歪，等会姜先生给你行扶冠礼的时候好扶。”
礼服本来应该是很华丽的，就像他爹和他娘那样。他娘头上身上的装饰加起来高低得有个三十斤沉，他爹头上那个超级大还复杂的帽子和冠看着也不轻。
而林黎还没有功名，此时头上只是用一个金丝银冠，衣服也没有太多的绣纹，而是淡绿色，最显少年身体挺拔体态修长。
林黎看着眼前正仔细叮嘱他的薛沁明，眼里不禁涌出了笑意，他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说“娘，我都长大了。”
听到他这么一说，薛沁明愣了下，然后抬头看向这个身量已经越发高挑的俊秀少年，她不禁有点恍惚和感叹。
多少事情，随着这个孩子的长大都慢慢散去了啊。
“哎，娘，闻斯亭和雀灵姨呢？”林黎透过帘子往前面看了好几圈了都没看着他俩。
“啊，前头不能少人招呼，但今天来的除了白家姐弟和文斋，就都是亲戚了，后头不用这么多人，我就打他这俩去前头招呼了。”
还没等薛沁明回答，林江阳就淡淡的对林黎说道。
“那乔欢呢？我今天拜师这么大的日子他怎么不来？”林黎听他爹这么说，很快的抓住了其中没有出现的人名。
“这....”薛沁明语气一顿，笑容慢慢变淡，下意识侧头看向林江阳。
林黎看他娘这个反应感觉也不对，他皱了皱眉，刚想问他爹，就听到隔着珠帘的赞礼的声音传来。
“老爷夫人，公子，姜先生已经来了，咱们可以去大厅了。”
林江阳八面不动，他低头牵住自己夫人的手而且并未回答林黎的疑问，依然用平时那副沉稳平静的语气说道
“走吧，今天可是你的拜师礼。”
————
礼乐齐响，回荡在大厅里。姜伯坐在主坐上，几位德高望重的见证人和林家夫妻，还有林黎的朋友都站在左右。
姜伯今日穿的礼服是群青色，上面绣着别致精巧的复杂纹路，却并不显得冗长杂乱，只显得活泼又灵动，衬的姜伯的皮肤更加的白，却很有精神。
姜伯看着他，缓缓的朝他点头眨眨眼表示鼓励。
好像是一只卷毛小山羊在朝你很有礼貌的点头，还在咩咩的鼓励你一样。
“正衣冠———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赞礼洪亮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林黎看着姜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向他。
林黎站着，姜伯坐着，赞礼本来是让他这步跪在软垫上。
林黎的手掀起前摆，刚想跪，姿势都准备好了，可是姜伯却突然站了起来。
？？？想干什么。
姜伯朝他微微一笑，伸出那双骨干洁白的手，把他娘故意弄歪的冠仔细正好，又给他把衣领的部位压平整。
林黎看着眼前这个仔细给他整理衣服的人，忽然挑挑眉冒出来了点大不敬的心思。
原来这个什么刑部尚书，也没这么吓人嘛。
姜伯整完衣冠回身坐下，身后的人们小声叨咕，说着这个师傅看着就多么多么温柔。
姜伯朝赞礼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下一项了。
“林家长子林黎向刑部尚书姜无疾行拜师礼——”
林黎又重新后退到门口，三跪九叩，礼乐声越发响，其中还有侍女朝自己跪的前后方向扔红枣红豆，寓意高中和鸿运当头。
金榜题名，高中状元。鸿运当头，好运来到。
都是寓意着吉利，可是林黎一跪再一磕头，就一定不可避免的被咯到。
林黎咬了咬牙忍着疼，还不禁的翻了个白眼。
等跪完，又有两个侍女，一人拿着个小玉壶，一人端着个玉盆。
第三项是净手，第四项是点朱砂。
姜伯在林黎额上用红泥画了一个圆润的印子，林黎抬头，朝他甜丝丝的一笑。
就好像是经常躲在佛堂中睡觉的懒猫，因为被佛祖喜爱从而当了猫猫仙童，但还是改不了那淘气撒娇的坏毛病，顶着头上的朱砂痣还明晃晃的勾引人。
姜伯看着林黎，手上一顿，眼神暗了暗之后又归为平静，他从善如流的放下毛笔，伸手扶起了林黎。
“礼成———”
前后不到一个半个时辰，却让赞礼的汗出了满身。
见证人们因为仪式已经完成，也都是被侍女们引去换了衣服。
薛沁明和林江阳则是相视一笑走到姜伯面前。
薛沁明脸上的笑容温婉又大方“姜先生今天也累了吧，饭菜已经做好了。先生快换身衣服用饭吧。”
姜伯站起来朝二人拱了拱手，温温和和的说道“一直坐着，哪里辛苦了。”
不，整理衣服的时候你还站起来了。
林黎面无表情的揉了揉自己酸疼僵硬的肩膀想到。
林江阳随手拍了拍姜伯的肩，笑了两声说道“阿黎这孩子以后还要麻烦姜先生呢。你们几个，带先生下去换衣服。”
等几个侍女引姜伯去换衣服，这时候屋子里的气氛终于变得轻松了一点。
拜师礼结束之后本来徒弟，父母和老师要一起吃一顿饭的，但是他们决定不带林黎，可能是要商量些什么事情？
林黎看着那三个人狡黠的笑了一下，没事，反正我有线人，你们聊了什么，雀灵姨会告诉我的。
“薛姨～”
白宵礼慢吞吞的凑上来，搁旁边亲热的用小爪子扒住薛沁明的胳膊叫道。
白宵礼和他姐姐不一样，是个小肥肥，长相憨厚，脾气特别的好。而且从小就和林黎他妈特别亲。
薛沁明也特别喜欢白宵礼，多次说要认他当义子。
“哎呀！小礼来了，这么多天不见都瘦这么多了。”薛沁明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笑得更厉害了
“薛姨，您别惯着他，前段时间大长公主从宫里赏下来只鹿崽子，我本想养着，结果全进了这小子的嘴了！”白潇潇边伸手揪住白宵礼的耳朵把他领走，边对薛沁明说。
“哎哎哎哎，姐姐姐姐！疼疼疼”白宵礼肉嘟嘟的小白手不得已松开薛沁明，转而去抢救自己受难的耳朵。
薛沁明看着“玩闹”的俩姐弟，眼底涌出来一抹笑意。
“好了好了，娘的儿啊，娘叫夏竹在青红坊给你们几个叫好了位置，天冷这菜都该凉了，换身衣服快去吧。今天也不让小厮跟着你们几个了，都好好玩玩吧。”
她笑吟吟的给林黎整了整衣领，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看了看不远处正鬼鬼祟祟的陈文斋然后对林黎笑着低声说
“那边的桌子上有个白色锦布盒子，正好给文斋放他弟弟的亲笔，一会他走的时候你可提醒点他别忘了拿。”
林黎回头，看了看自己那没出息的好友然后笑道“得了娘，就你心善，合计姜先生来咱们这一趟什么也没收到，就收到了那些肉干和果子不成。”
“哎呀！什么肉干果子，那是六礼，是请人家进门的。你的学费要等到时候自己给姜先生带去。还有啊，姜先生和宫里还有其他人送来的礼物，我放在我那屋了，等你回来之后来我这一趟。”
“放您那屋做甚啊，您是不是想贪了它们！”
“臭小子，我还能贪你那些东西。不过是要帮你筛查筛查，有没有脏东西混进来。”
“嗐，这种事让下人去干就行了。娘您还亲自劳神”
“哈哈哈，快去吧儿，莫让他们几个等急了。”
林黎笑嘻嘻的答应他娘，然后拽着沉迷在陈文泽书法中的陈文斋去自己院子换衣服。
一离开别人视线，林黎的笑脸立刻就冷了下来，完全不像平时的懒散和懈怠，像一只露出本来面目的野猫一样。
你以为平时他嗲嗲的叫声和柔软肚皮都代表着被你圈养成功，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文斋，去查，乔欢死去哪了。”林黎的声音透着冷意，却并不显得惊讶和意外。
陈文斋也毫不惊讶，好像他们两个很早就已经知道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