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嫁娶不须啼(中)

作者: 吾思勋 字数:3088

  蝉鸣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颖儿轻轻打着扇子,尹妃只觉心口烦恶,起身往后堂去午睡,吩咐道:“用粘秆将那些蝉都赶走。”

  仲夏时分,蝉鸣鼓噪,天气越来越炽热,尹妃的脾气亦见长,整个人瘦了一轮,嘴唇也因旺盛的内火干裂而焦灼。

  苏焕闻此不免心焦,端着煎了一早上的莲心薄荷汤往御书房去。

  案头奏拆堆积如山,北窗下凉风带着树叶草木清新自他面上抚过,她的声音有无限疲倦与懒懒,连眼皮也懒得抬,随口道:“你来了。”

  苏焕款款温言道:“温了些凉茶,与皇上静心平气的。”

  尹妃轻轻嗯一声,道:“搁在那里吧。”

  向午时分,一缕阳光从长窗里透进,夏日的暑气如温泉执汤,蓬蓬勃勃地洒落下来,更叫人觉得紧闭的殿内窒闷异常。

  苏焕柔声询问:“皇上这几日心情不好,是出了什么事吗?”

  尹妃神色苦恼:“朝政的事千头万绪,没有一日不让人忧心的。尤其牵连上邦交,就更是左右为难。”

  苏焕试探着道:“是不是与北戎又有了什么冲突?”

  尹妃奇道:“你怎么知道?”

  苏焕道:“在燕西关的时候曾听左将军提起,北戎在皇上正位的事上也是出了力的,虽说动机不纯,但皇上当时是答允了北戎条件的。如今北戎自然不会白白出力,定是要向皇上讨要些什么。”

  尹妃手指“笃笃”扣在桌上有沉闷的声音:“当初我的确与北戎国君有协议,如今给北戎些粮草钱财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可是……”

  尹妃抛出一卷奏折到苏焕手中,闷声道:“你看看这个。”

  苏焕接过展开一看,不觉失色:“蓝翕要入京拜会皇上?”

  尹妃哼了一声道:“北戎要朕赏赐幽、云二州,又要金银各三百万两为每年封赏,绸缎百万匹赏赐,而他只以劣马五百匹为每年的贡礼,岂非可恶之极?”

  苏焕心底一沉,急忙问:“幽、云二州是东盛的门户啊,怎可赏赐给她?”

  尹妃目光阴沉,闪烁着幽暗的火苗:“她是狮子大开口!只是封赏也罢了,但幽、云二州向来易守难攻,是何等的兵家要地,我怎会拱手相让?真难为蓝翕有这样心思。”

  苏焕忿然道:“她这何止是纳贡秋赏,分明是要皇上的颜面!她所要求的赏赐占东盛每年税供的三分之一,长久下去,东盛根基自然动摇,皇上不可轻易答应。”

  尹妃冷笑一声:“我已经命鹿贺凛在边关驻守两万精兵以备不虞,且京师已密报有细作混进,一动不如一静,先静观其变。”

  苏焕不语,只是为她细细研着砚中墨汁:“蓝翕觊觎东盛已久,前番搅扰边境无功而返,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如今粮草丰茂喂养着她的数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咱们实在不能坐以待毙。”

  尹妃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有心要与北戎好好来一场大战了结恩怨,但说到底哪怕倾举国之兵灭了北戎,东盛也要动摇国本,令臣民怨声载道。后方空虚,更怕南渥及那些蛮夷小国趁虚而入,得不偿失。再者……总有符禹的情分在。”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尹妃心中也一日烦胜一日。因着北戎皇帝入京拜会之事,宫中更多了几重压抑,即使在日色喷薄如金的日子里,也隐隐含着山雨欲的沉重与阴鹫。

  汐泽等人在千翊宫中闲来无事时也忍不住议论:“听说北戎皇帝蓝翕入住行馆十来日了呢,皇上好吃好喝招待着,事无巨细周全得不得了,却一直推脱着不肯见,这是怎么回事?”

  苏焕笑一笑,道:“天意难测,谁知道呢。”

  千翊压低了声音:“皇上这几日一直闷在寝宫里,谁去都不见。她不肯出来给个说法,蓝翕的事一直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这样的话题压得人心头闷闷的,佑灿忙笑道:“咳,咱们操心这个有什么用啊,关键还得看皇上的。前几日皇上亲自给三个公主挑选了师傅教习四书五经,我昨儿听嘉树背了一段,可顺溜了呢。”

  汐泽亦笑:“师傅都说,嘉树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千翊似是想起了什么:“似乎听绍祺说,嘉树的师傅是今年的状元,很是气宇轩昂,又是皇上钦点教习嘉树的。但一开始仿佛皇上更中意那探花,却不知怎么换了一个?”

  汐泽忍不住笑:“你自己也说,那状元气宇轩昂,又才高八斗,嘉树才多大啊,哪有不芳心暗许的?”

  千翊不觉失笑:“这事儿皇上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我瞧皇上的意思,也是要顺其自然。”汐泽满面堆笑,极是开怀,“今年除夕时嘉树就满十三岁了,说不定皇上会给她定个亲,再过三年嘉树也是有驸马的人了。”

  有一把清亮动人的声音俏生生在不远处响起:“我知道啦!我明天就背!哎呀,师傅可真啰嗦。”

  众人循声望去,嘉树身后跟着几个侍女,小小的人儿气鼓鼓的,手上还拿着一本《论语》,很是发愁的样子。

  千翊笑着朝她招手:“嘉树过来,给谭正卿请安。”

  眼前的少女明艳若向阳春花,带着未脱的天真稚气与自小养尊处优的娇气,仔细望去,倒很能看出几分尹妃的模样。

  她依礼请安,攥着手里的书抱怨:“师傅好啰嗦呀,他只叫我背《论语》,不让我放风筝。”

  千翊极是疼爱嘉树,一边薄责地看她一眼,一边向汐泽笑道:“让谭正卿看笑话了,嘉树就是这个样子,想是让皇上宠坏了。”

  “爹爹就会这样说,我何尝不知道母后是心疼我才宠我呢。”嘉树穿着一裘郁金香色真珠旋裙,一笑起来花枝乱颤,真似一朵郁金香临风轻摆,十分可人。

  汐泽忍不住笑道:“嘉树果真娇俏伶俐,叫人爱得很。也难为皇上了,竟也舍得让嘉树招个驸马,今后就不能住在宫里了。”

  嘉树面上一红,跺足道:“什么驸马呀,嘉树不依,你们就会欺负嘉树。”

  千翊笑道:“可不是咱们欺负你,要那状元做师傅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众人忍不住大笑,嘉树羞得满面通红,跺着脚便要走。

  千翊笑着唤人拦她:“你去哪里?”

  嘉树道:“你们心眼都坏,我可不理你们了,我要去背《论语》了!”

  汐泽笑的合不拢嘴,指着她道:“瞧瞧,这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师傅背《论语》了,到底是你师傅性子温和,背不出书不必打手心的!”

  如此笑闹了一阵,众人也就各自散了。

  终于,三日后响午,尹妃设宴于太平行宫,招待远道而来的蓝翕。

  她缓缓步入设宴的翠云嘉荫堂时,汐泽等人已在那里等候,尹妃端坐于龙椅之上,身后的侍女殷勤地打着扇子。尹妃笑道:“好热的天气,殿中这么多冰块几乎不管用呢。”

  千翊道:“原本是管用的,这不,皇上一来,这龙气旺盛地一压——哎,咱们也只好流着汗坐着了。”

  尹妃掌不住笑:“原本还说你稳重,什么时候你也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佑灿在一旁道:“可不是,自从有了嘉树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千翊也学得不正经起来。”

  嘉树坐在千翊身边“嗤”地一笑:“母后也不帮着女儿,人家天天被他们欺负呢!”

  颖儿在侧轻声道:“皇上,人已在殿外候着了……”

  尹妃正色道:“宣她进来吧。”

  颖儿忙行至殿门前,扬声道:“宣北戎皇帝觐见——”

  蓝翕阔步入殿,双目直视宝座之上的尹妃,不屑旁顾,更无任何谦卑之色。她身旁一位北戎使者躬身道:“我北戎皇帝入朝,特来拜会东盛陛下。”

  尹妃也不恼,微笑道:“你远道而来也是辛苦,快些入座吧。”

  蓝翕倨傲入座,目光徐徐打量着一众公主皇子,滑过苏焕身旁的嘉名面上时,眉心微微一动。苏焕了然,忙道:“这是嘉名公主。”

  嘉名的生父是符禹,蓝翕的亲弟弟,算来蓝翕也是她的姑姑。只是符禹死时嘉名还是襁褓婴儿,尹妃不曾告诉她苏焕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蓝翕也知道这一层,也并不说破。

  蓝翕眸光一闪,朝嘉名伸出了手:“嘉名公主玉雪可爱,朕也很是喜欢。嘉名公主过来让朕抱抱,好不好?”

  嘉名怯怯地看了蓝翕一眼,尹妃笑道:“嘉名去吧,不必害羞。”

  侍女牵着嘉名的手将她带到蓝翕面前,蓝翕的手轻轻抚上嘉名的脸颊,半是感慨道:“好孩子,朕总算见着你了。”

  蓝翕说着招一招手,一名侍从递上一枚雕镂海东青的金圆,以绿松石串成项链,十分别致夺目,她笑道:“一点心意,向嘉名公主聊表寸心。”

  嘉名还是个孩子,见着稀奇的东西哪有不爱的,见苏焕和尹妃都点头,便接过来拿在手里看来看去,蓝翕只爱怜地瞧着她。

  其实蓝翕很是疼爱她唯一的弟弟符禹,符禹死后她悲痛得数日不思饮食,如今见到符禹唯一的一点骨血,哪有不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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