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落定

作者: 吾思勋 字数:3673

  无数言语挣扎着要从他舌尖蹦将出来,他喘息了片刻,方能定住心神:“皇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没有跟米宓联系过,我不知道她在密谋些什么。”

  尹妃脸上疑云深重:“是吗?”

  沐言颤声道:“皇上,我做过的事情我都认,毒害蓝符禹,对汐泽用私刑,杀了汐泽宫里所有下人,还有威胁安勋他们不许说实话,这些我都认,但是我跟米宓从来没有过联系,那天汐泽告诉我米宓府苑有黑衣人出入,我也很震惊,但当时我没有多想,因为这跟我真的没有关系。”

  有片刻的死寂,几乎要逼得人发疯,沐言哑声笑了起来:“罢了,我害了这么多人命,皇上怎么可能还会相信我的话,我真是傻......”

  尹妃的神色平静如水:“我相信你。”

  沐言的目光倏地一跳,在绝望中渐渐生出几分希望:“皇上真的信我?”

  尹妃的口吻淡漠得听不出任何亲近或疏远:“沐言,你好好养着身子,我有空再来看你。不过,孩子我必须带走。”

  沐言的表情渐渐凝固直至哀伤,语意艰涩:“是。”

  尹妃抱着孩子施施然起身,又停了脚步:“对了,我给孩子取名叫愈欢。希望他将来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别再......别再像你一样。”

  宫中的夜如许长,尹妃就睡在筠昭殿里汐泽寝殿的旁边,方便时时去照顾看望他,安勋也陪在她身边。

  半梦半醒的恍惚间,窗外穿行枝丫的风声犹如在耳畔,像是谁在低低地哭泣,幽咽了整整一夜。

  安勋见尹妃毫无睡意,披着衣裳起来点上蜡烛,倒了一碗鲜牛奶茶递到尹妃手边,轻声道:“皇上,可是睡不着吗?”

  尹妃喝了一碗,长舒了口气:“哪里能睡着呢,我现在心里真的烦得很,还好有你陪着。”

  安勋想了想道:“皇上平时喝了鲜牛奶茶都能安眠,我明天用小银吊子取了来在寝殿里热着,这样想喝随时都能喝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得旁边寝殿忽然几声惊叫,尹妃怔了怔:“什么声音?”

  安勋听了一会儿:“应该是风声吧?”

  那惊叫连绵几声,夹杂在风里也格外清晰。尹妃心头一沉,忙披了外衣起身道:“不对!是汐泽!”

  夜里惶急起身,尹妃只趿了双软底鞋便匆匆赶出来。汐泽蜷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伺候他的绍祺早已吓得跪在床边苦苦哀求,汐泽就像听不见似的,只缩在杯子里一个劲发抖。

  尹妃忙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噤声,在床沿上坐下,柔声哄道:“汐泽,我在这里。”

  汐泽睁大了惶恐的双眼,像是一只刚刚逃离了死亡与袭击的小小的幼兽,无助地裹着被子。他喃喃地低诉着,带着深受刺激后的低沉与惊悚:“皇上,皇上救我,他,他拿鞭子打我,拿烙铁烫我,他要杀了我!”

  尹妃隔着被子揽住他,轻轻抚着他的背:“别怕,别怕,现在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就在我身边住着,没有人能伤害你。”

  汐泽在她怀里颤抖,也不知过了多久,汐泽才慢慢平复下来,尹妃扭头吩咐道:“去把璇玑和致宁抱来给汐泽看看,他好安心一些。”

  尹妃像哄婴儿似的,语气温沉沉的:“你乖乖的喝药,好好休息,我天天来陪你,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汐泽紧紧攥着尹妃的手腕不肯放,轻轻点了点头:“好。”

  过了几天外头落着雪,越发冻得人不爱出去,只有安勋披着厚厚的大氅坐着肩舆到了熙铭宫外。熙铭正倚在暖阁里养神,见安勋来了便招手道:“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来了?”

  安勋上前坐在他身边:“去看了汐泽,顺道来看看你,他病着,你也没好多少。”

  熙铭含笑道:“我倒没什么,从小在刀尖上长大的,没那么娇气,这不,已经能下地走走了。只是汐泽的伤有些重了,他本来生了双生子身体就一直虚着。”

  安勋点点头:“汐泽就算是好了,身体也肯定不如以前了,而且他的脸......”他顿了顿,叹道:“好在皇上不介意这个。”

  熙铭按了按额头上勒着的抹额,低声道:“皇上还留着边沐言吗?”

  安勋眉心微曲,如曲折的春山逸远:“你知道咱们皇上的,她太心软,否则米宓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熙铭的指甲轻轻在桌沿上磨着,闷声道:“我倒也没有那么狠心,非要他死不可,就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安勋微微出神:“现在你们都不提了,但我有时还会想起那本书,我找过苏焕,让他把书再给我看看,但他说看了也是徒增烦恼,还是听天由命比较好。”

  熙铭微一凝神,靠近安勋道:“咱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安勋立刻摇头:“不行,书上的命运恐怕是根本逃不掉的,告诉了皇上也只不过是多一个忧心的人罢了。”

  熙铭见扯上了那本书,心里也是有些闷闷的,端着放在那凉了半天的药喝了,又吃了几颗酸渍梅子,忍不住皱着眉:“这些药真是苦得倒胃口,我倒宁愿这么病着,也不想喝这么多苦药。”

  今年的除夕也是嘉树的两岁生辰,因而宴会格外盛大。尹妃宴百官于紫宸殿,大陈歌乐,倾城纵观。后宫的饮宴设在明苑,一路彩坊接连不断,绣帷相连,笙歌互起,云霞万色。

  歌舞弥漫至黄昏时分,众人已由最初的欢欣渐渐变得疲惫而倦怠,尹妃也不觉呵欠连连。尹妃早早地结束了饮宴,也没有留宿在谁的宫里,只去了汐泽养病的筠昭殿,汐泽的身体一直虚着,太医说很难补回来,而且脸上和身上的伤疤最多用药消淡一些,不可能完全复原。

  尹妃倒不在意这些,她爱的是汐泽这个人,跟他的脸没有关系。就像现代所说的“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不过汐泽照过镜子以后一直郁郁寡欢,从小到大,夸他长得好看的人如过江之鲫,虽说他一向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脸,但突然变成了这样,不管是谁心里都会接受不了。他命绍祺为他寻来一个遮住半边脸的面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面对尹妃时不那么慌乱难堪。

  尹妃只语气轻柔地安慰他:“没事的,汐泽,你不用在意这些,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汐泽神情悲凉如夜雾迷茫:“可是皇上,我现在的脸真的很吓人。”

  尹妃的声音像是一汪碧波,在空气中柔和地漾:“我记得你好看的样子。”

  汐泽心中一暖,眼角已觉湿润。尹妃握着汐泽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汐泽,我已经派了颖儿带着御林军去伏天寨接你的父亲,我想,你们分别了这么久,你一定很想他。”

  汐泽微微一愣,那笑意便不觉从唇边溢出,照得眉眼都熠熠生辉。

  汐泽的父亲是在十来日后入宫的,那一日晨起,汐泽便吩咐备下了父亲喜爱的饭菜,又将筠昭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只候着父亲的到来。

  绍祺从宫门口喜滋滋地进来:“主子快看!”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从暖阁冲出,直奔向父亲怀中,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泪痕,唤道:“爹爹——”

  谭季彦点点头,含泪将汐泽扶起:“好孩子,起来,让爹看看你。”

  汐泽只垂着头,一手紧紧按着脸上的面罩,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谭季彦来的路上就听颖儿说了,汐泽遭人陷害,右脸有个烫伤的疤痕,他原本还以为疤痕并不大,没想到汐泽将伤疤捂得严严实实,可见伤疤有多吓人。

  谭季彦眼中满是慈爱之色,疼惜地说:“泽儿,委屈你了。”

  绍祺心思敏捷,含笑道:“主子准备了老爷最爱吃的饭菜,现下已经在桌上摆好了,老爷这一路过来辛苦,还是用了饭休息休息,才好跟主子说话呢。”

  用了午饭,尹妃身边的梦婵过来行礼道:“给谭凤卿请安,皇上现在在处理朝政,听闻老爷到了,命人在春及殿摆下了家宴,还请谭凤卿和老爷晚膳时分一同前往。”

  汐泽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去回禀皇上,我会带着爹爹准时到的。”

  谭季彦问道:“皇上待你可好吗?”

  汐泽微一失神,笑得温柔:“皇上待我一直很好。”

  谭季彦微微松了一口气:“早听说宫里斗得厉害,你死我活的,你进宫之后我是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皇上喜欢你你会为人所害,又怕皇上不喜欢你你会孤独终老,真是怎样都不放心。”

  汐泽心中酸涩,这三年他父亲看着似乎是老了许多,他是家里的独子,他离开之后不知父亲多少个夜晚合不拢眼,不知为他流了多少泪,操了多少心。

  “爹,皇上昨天对我说,她会破例让你在宫里多住些日子,你安心就是。”汐泽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吩咐绍祺道:“去把小公主和小皇子抱来给老爷看看。”

  绍祺将两个孩子抱来,谭季彦许久没有抱过孩子,手势有些生疏和慌乱,汐泽看着他笑,熟稔地抱起致宁,笑吟吟道:“爹爹应该像这样把璇玑的头稍稍抬起,这样抱着她才舒服,就不会哭闹了。”

  谭季彦轻柔地抱起襁褓中的璇玑,爱怜地抚着璇玑饱满的脸颊,小小的孩子胎发浓密,睡得正香,睡梦中亦带了笑容,怎么看怎么可爱。

  谭季彦自然高兴:“你有了这两个孩子,这辈子算是安稳了。”

  这一年天气格外寒冷,到了二月初五方渐渐有些雪止之意,只是每日早晚仍有些淅淅沥沥,阴寒亦未去半分。

  尹妃站在窗前听着雨丝打在窗户上,她侧耳半晌,轻轻道:“沐言的所作所为,真的让我很失望。他私德有亏,但他终归是正卿,素日管事也很是得力,不曾让天下臣民有半分议论。正卿的位子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更,我若是废了他,只会成为皇宫的一个污点,让皇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安勋在一旁静静听着,柔声道:“我明白。”

  尹妃半晌之后才幽幽地轻叹一口气:“不知道符禹会不会怪我。”

  安勋看着尹妃,神色清淡温然,有着让人平静的力量:“不会的,符禹一定会理解皇上的难处,他一直都是处处以皇上为先的。”

  尹妃有瞬间的茫然,喃喃道:“我突然发现,我得到这天下以后,失去了好多。没有了朋友,烨轩、冥玄和符禹都不在了,还少了一个女儿,沐言又变成了这样......安勋,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些该不会是报应吧?”

  安勋起身轻轻揽住她:“皇上,你别这样想。”

  尹妃正要说话,突然外头传来颖儿慌张的声音:“皇上,皇上,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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