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猛药

作者: 北国雪 字数:3098

  “附庸风雅?”西门珏失笑,指着公子昶调侃道,“我的宗主大人,你也有资格说旁人附庸风雅?是谁喝个水都要挑拣茶叶、嫌三嫌四的?是谁整日里有玉简、竹简不用,偏爱翻纸质书的?啧啧,附庸风雅啊!”

  他一路跟着公子昶走,一路指着他调侃,直至两人走到了那个大坑边。坑里早没了什么芝泽芙蕖,到处长满了浑身小刺的藤蔓,开着白色的小花。虽不甚柔美,却另有一股坚韧之气,颇夺人心魄。坑边上长着荆棘,亦长着小刺。因土地干涸,枝叶稀稀疏疏,厌厌泛黄。

  听了西门珏的调侃,公子昶也不气恼,弯腰折了一截荆棘在手,百无聊赖地挥了几下,悠悠然指着东南方向,笑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几户人家?你说,他们吃完饭了吗?”

  西门珏的笑声戛然而止,得意洋洋的神色也瞬间僵在了脸上,再度变做了苦色:“阿昶!”

  ——你怎么还记着涮锅水这一茬呢?

  公子昶道:“这俗世间凡爱附庸风雅的都自诩君子,信奉一诺千金!本座仔细想了想,既亲口许了你,还是兑现一下的好。”

  西门珏无比后悔自己的嘴贱,苦哈哈地说:“千金我是没有,但有一千个灵石,就买了你这一诺。不知宗主意下如何?”

  公子昶直望着他笑,并不言语。

  西门珏颓丧地叹了口气,昧着良心开口:“宗主那是真名士,自风流!附庸风雅的是我!真的是我!全宗门就我最爱看书(看各处送来的情报)、就我爱写字(整理归纳情报),附庸风雅的是我!”

  公子昶“噗嗤”一笑,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笑道:“本座的一千灵石拿来。”

  西门珏暗暗松了口气,满脸苦哈哈地奉上了一千灵石。公子昶当着他的面数了三遍,见他的脸都能拧出苦汁子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起来。

  见不得他如此得意,西门珏开口猛戳他的痛脚:“怎么,你这次急急忙忙地出来,连暗卫都没给少宗主重新分派,不担心你那宝贝徒儿啦?”

  公子昶神色一滞,自嘲地道:“担心什么?人家怕是巴不得没有本座派去的暗卫呢!本座也乐得清闲,自己找找乐子!”

  “是么?”西门珏挑眉,对此表示万分的怀疑,“若她在外受了伤、吃了亏,最终心疼的还不是你?”

  公子昶心头烦躁不已,挥袖道:“受伤就受伤!你、我当年外出历练时,哪一个少得了受伤了?难不成,她竟比本座都金贵?”

  西门珏暗暗“呵呵”一声,心道:只怕在你心里,她还就是比你都金贵!

  只是,这会儿公子昶明显正在寸劲上,他可不敢将这话说出来!

  猛地将手中的荆棘甩到坑里,带断了无数的藤蔓,公子昶自己冷静下来,颇觉索然无味:“你说,我对她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在她心里,我不单比不上殷离歌,甚至比不上高舒夜!呵,我徒儿真是长本事了,晓得威胁下属欺瞒我了!”

  他似恼怒又似自嘲地笑了一声,却比哭还难看。心头有一股愤怒与失望交织的情绪充斥,翻搅得他浑身都难受:“她不就是怕我要了那高舒夜的命吗?难不成,在她心里,舍一个高舒夜换我舒心就不成吗?退一万步讲,只要她与我好好说,我什么不能答应她呢?可是,她做了什么呢?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他说得凄凉,西门珏更是感同身受,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顺着他说石璿的不是肯定是不行的,公子昶再怎么伤心失望,还是会下意识便维护石璿。因而,西门珏只得替石璿辩解:“说来也不能全怪少宗主。毕竟,咱们魔道虽快意恩仇,阴诡也多。她在这里待得久了,难免多疑一些。”

  公子昶大声强调:“本座是她的师尊!”

  “师尊怎么了?”西门珏本是顾及公子昶才昧着良心帮石璿开脱的,听了他这话反而真心实意了,“别的不说,张屠那几个徒儿是怎能没的?你对徒儿好,不代表所以人都对徒儿掏心掏肺!”

  见公子昶还有话说,西门珏直接便截住了:“我晓得,你对她的心思不同寻常,绝不会害她的是吧?可少宗主不知道!”

  公子昶面含嘲讽,冷笑不言。

  “你若是对她说了,她不就知晓了吗?可偏偏你顾虑重重……等等!”西门珏突然心头一动,面色古怪起来,“你说,余晖透藏传讯符的事情,少宗主她到底知不知晓?”

  公子昶闻言,面色亦是古怪起来,迟疑道:“这……还真不好说。”他伸手从须弥镯里掏出一个荷包,伸手往里一掏,掏出了一大把的纸符、玉符、玉简。

  “这是什么?”西门珏伸手抓过,一一翻看,“传讯纸符、传讯玉符、传讯玉简。你怎么带这么多传讯符啊?”

  公子昶却是一脸的哭笑不得:“这不是本座的,是阿璿赏给余晖的。”

  “赏了一大堆传讯符?”西门珏亦有些啼笑皆非,“看来,少宗主果然是知晓余晖不老实的。那她饶了这么个弯儿,究竟是想干嘛呀?”

  “干嘛?哼!”公子昶一脸的怒气冲冲,“还能干嘛?成心气我罢了!”

  瞥着他一双凤目里盈满的笑意,西门珏又哪里会信他当真动怒了?只怕这会儿他非但不怒,心里还高兴得很呢!

  而公子昶也的确是大喜过望!

  ——他原以为徒儿为了旁人和他闹生分了,满心的伤心、愤怒、绝望、自苦。哪知峰回路转,却原来徒儿不过是和他开了个玩笑而已!虽然这玩笑开得殊为可恶,他却只觉得徒儿又调皮又可爱,真是再好没有了!

  幸而西门珏听不见他的心声,若不然非得被肉麻到吐不可!正因为他听不见,所以才逃过了这一劫,尚有暇顺着公子昶的毛安抚:“少宗主少年心性,再所难免!不过……啧啧,这回却是宗主略输一筹哦!居然没有猜到少宗主的心思,白白伤心了这么久!”

  公子昶嗤笑一声,嘴硬道:“哪个伤心了?本座只是气愤而已!”

  “是、是、是,气愤!气愤!”西门珏一脸的“你高兴就好”,弄得公子昶郁闷至极,拂袖扭头,不搭理他了。

  西门珏扳回一程,心下得意不已,脸上却不曾表露分毫。他手搭凉棚,运灵力于双目,以秘法遥望远方。远处的情景在他法术到处,层层叠叠地递进放大:林木、村落、山川、城镇的投影一一被拉到他眼前,无论是林中鸟雀、村里炊烟、山川走兽游鱼还是城镇中来来往往的人群皆纤毫毕现。

  默默估算了一下距离,西门珏对盯着满坑的藤蔓发呆的公子昶道:“阿昶,前方二百里处有个城池挺繁华的,不如咱们去歇歇脚?”

  公子昶挂念石璿,有心早些回去,便摇了摇头。

  西门珏暗暗蹙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眸光一转,笑道:“你因着少宗主的缘故,蜗居在放春山多年。今日既然出来了,就借机放松一下。至于少宗主……依我之见,正好叫她吃点儿亏。”

  见公子昶面露不愉,西门珏却丝毫不惧,自顾自道:“只有她在外面吃了亏,才能提现出往日里有你看顾的好啊!”

  公子昶闻言,犹豫起来:“若是她受了伤怎么办?”

  “她好歹是个玄仙,还是个剑仙,哪里就那么容易受伤了?”西门珏十分无语,忍不住暗地里吐槽:出门历练,哪有怕受伤的?你当年还不是经常拼得一身是伤?

  不想他这样一说,公子昶反而更担心了:“你不知晓阿璿的性子,那就是个唯恐事不够大的!越是知晓危险,她就越是要往上凑,总以为自己一剑在手就天下无敌了!”

  见公子昶说着说着简直恨不得立时冲回去的模样,西门珏无力地问道:“可是,你不叫她碰碰壁,她何时才晓得天高地厚呢?这些,她总要学会面对的,你总不可能时时都在她身旁吧?”

  公子昶不以为然:“那又有何不可?”

  他这种心态很不对!饶是西门珏并不如何在意石璿,也觉得公子昶这种想法,对石璿未免太过不公!

  ——这哪里是教徒弟呢?分明就是圈养一只金丝雀儿!

  可石璿却分明是一只海东青,又岂会甘心为人圈养?

  若是公子昶继续保持这种心态,两人迟早得真的闹崩!到时候,伤心难过的还是公子昶!

  ——我可真是个劳碌命!

  西门珏暗叹一声,狠狠心下了一剂猛药:“若你先她一步陨落,又当如何?”

  公子昶心头一震,便如被一把大锤重重地击了一下,直击得他踉跄退后数步,面色惨然。

  西门珏只做未见,一脸恍然和调侃:“难不成,你还想着与她同年同月同日死?嘿嘿,其实这样也不错,有你陪着,便是早死几年,也是她的荣幸!”

  “住口!”公子昶猛然打断他,眼神狠厉如刀,“不许胡说八道!”

  不过,西门珏可不怕他:“哪里就是胡说了?金丝雀儿能陪着主人共死,可不就是天大的荣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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