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汝之为美——美人之遗——”今夜相谈甚欢，褚王酩酊大醉。不是褚王酒量不够，而是那赤鲁木民风豪放，赤鲁木王更是酒量惊人，肚能撑船。褚王有何法子，有求于人，陪醉陪笑都是应该的。
“穆璟云……”雪清的那两只耳朵像是被穿透了一般难受。
“匪汝之为美——雪清之遗——”穆璟云殿中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放声高吟，岂不风流？
“我叫你安静些。”雪清火冒三丈，走上前去拽过穆璟云，这一拽，穆璟云的衣袖中的纸条便骨碌碌的滚了出来，而穆璟云则像一团泥一般烂兮兮的糊在雪清身上，浓郁的酒气冲着雪清的鼻子。
“匪汝之为美——娘子——”一记竖掌朝着穆璟云的后脑勺拍去，顿时殿中便没了动静。
雪清将穆璟云扔在榻上，捡起地上的纸条打开来，只见上头写着六个字，“明锄奸，暗除妖。”
这个邴祀想要一石二鸟，果然贪心。可祭司不中用，除了邴祀他们已经没得选。
只是锄奸容易，除妖？如今界门大开，凭她一人，除妖恐怕艰难。
一阵穿堂风吹来，雪清忍不住打了个抖。她看了看歪歪斜斜榻上四肢大敞的穆璟云，甚是无奈的将他扶起，帮他除去外衫和足衣，又将被褥与他盖好。
真是和寅儿没什么两样，雪清叹道，不知道寅儿现在如何了，瘦了胖了？长高没有？见不到自己有没有哭？雪清无时不刻不在怪自己轻信了他人。
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的孩子从黄鸟手中抢回来——窗外漫天的星辰，雪清光是看着就让人想起寅儿那眨巴着的眼睛。
窗外漫天的星辰，光是看着，就让人不住的生出许多愁。
祭司从昨晚看到今晨，看着满天的星辰渐渐消散，他一旦醒来，便很难再入眠了。不过又是一人独坐到天明，他这样的人，还怕什么孤独。
铜镜映面，祭司眼中只有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慕容遥。镜中人脸色蜡黄，眼下更是多了一片骇人的青紫。想多少年前他还是神采奕奕的少年，鲜衣怒马，不曾识得愁滋味。
祭司取出女子敷面用的鸭蛋香粉，将面匀白。粉渐摸匀，他气色也随之大好，似乎从未有过愁，从未有过恨。
“大人，探子回报，昨夜王上二请褚国皇帝。”一大清早锦离便得了消息，赶忙来报。
“他终于动手了，”祭司看着镜中的锦离，他的嘴巴漂亮极了，唇峰那处生了个好看的弧度，让人看着心里舒服，他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锦离，以至于他还以为锦离是从前的样子，“不知道邴祀对他们许下了什么筹码。”
“事情还不曾有定数，大人不必太过忧虑。”锦离觉得祭司脸色似乎更差了些。
“锦离，流沙国那边情况如何了？”
“已经出兵了。”
“那很好。”你们喜欢谋，你们喜欢算，那我就陪你们谋陪你们算，陪你们谋到天下大乱，算到至死方休。
“大人，大人，王上派人来接褚国旧臣进宫。”宫里传来吩咐，府中的家丁急忙跑来禀报。
祭司顿感浑身无力，“啪嗒”一声，祭司手中画眉的黛笔跌落在地碎成几截。邴祀既得强将，自然会迫不及待的除掉自己，他与邴祀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到死了也没有说清楚过，“看来他们已经选了邴祀，我是命不久矣了。”
“请大人勿要胡乱说话。”
“这是天命，逃不过了。”祭司握住锦离一片冰凉的手，“锦离，最后再帮我做件事吧。”
“锦离，唯命是从。”临走了还不肯抽身？锦离第一次摸那瘦骨嶙峋的手，摸着是那样叫人心疼。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帮你到底。
祭司拾起地上的黛笔，对着铜镜开始描眉，缓缓道：“那些褚国旧臣我不稀罕，给他就是了。”
“是。”家丁领命便去办事。
“若是褚王没有他们，后头就没有戏演了。”放下黛笔，妆毕，祭司还是当年那个面若桃花的少年郎。
赤鲁木王宫正殿中，天才将亮邴祀就将穆璟云雪清二人请来。穆璟云宿醉还未醒，而邴祀却精神满满，真真叫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已接到。白虎娘娘，该是您挂帅上阵的时候了。”邴祀将拟好的国书递给穆璟云，上书赤鲁木助褚王伐奸讨贼，出兵五万。只等到时候印上国印，国书便可生效。
“杀祭司？”雪清问道，若是雪清没猜错，这便是邴祀说过的明锄奸。
“没错。”邴祀走得离雪清近了一分，悄声道：“娘娘谨记后半句才是真。”
“你把这七位大人护好，我自会帮你。”雪清快人快语，不喜纠缠，说走便走。
雪清变幻为白虎。她毛色如雪，顾盼生风，迎风而啸，威风凛凛。赤鲁木王宫中战神一展神风，震得那些小妖一个个皆是呆若木鸡。
“孤王若得此神兽，必得天下。”邴祀望着天边雪清腾云飞去的身影，暗自惊叹。
从天上望下去，安雅城小得很，一眼便能看见祭司府。
“祭司这样快便放了人？”穆璟云实在想不通其中玄机，祭司便这样拱手而降了？
“这是他识趣。”雪清道。
“你这样说，莫不是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你知不知赤鲁木的图腾信仰是何物？”
“蛇。”
“据他们说祭司一族是神之旁脉，所以可以通灵。我怀疑着，这祭司一族便是暮衍那小蛇的后人。”
“你是说祭司能像暮衍一般看出你有灵气。”暮衍，慕容，这个姓氏的确像是从中演化而来
“我也只是猜测。”
雪清落在祭司府中，祭司府旧颜未改，还是如她所见过的那般高贵神秘，只是今日多添了一分幽怨。雪清在供着祭司一族先人的灵殿里找到了祭司。
祭司一袭紫色华服跪于殿中，他幽暗的背影像一抹不肯散去的怨魂。
“我已等候多时了，”祭司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被放得无限大，话中的哀怨也被放得无限大，“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西方白虎。”对一个将死之人，已经没有什么好遮掩。
“原来是尊凶神。”祭司坦然一身，无所畏惧，一心只是求死，“要杀便杀吧。”
雪清也不啰嗦，抽出祭司腰间的佩剑，顿了一刻，又将剑递给穆璟云，“你来。”
“朕——”穆璟云迟迟不敢接，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帝，哪里又敢杀人。
“你是皇帝。”雪清将剑逼在穆璟云面前，那锋利的刃闪出的寒光一下便刺进穆璟云眼睛里。
穆璟云缓缓从雪清手里接过剑，仍不敢有所动作，“雪清——”这声是穆璟云向雪清开口求饶。
“看准了这里，”雪清指向祭司的胸口，“用力插进去。”
穆璟云起势将剑横在胸前，闭上眼，正准备刺去，一声“且慢”让才下定决心的穆璟云又止住了手。
锦离从殿旁冲出护在了祭司面前，他不言语，只是紧紧将祭司护住。
雪清从后方持住穆璟云拿剑的手，一剑刺去，穆璟云似乎可以听见利刃在骨肉中切开筋脉的声音。
“阿遥！”锦离多想这样唤一次他，他也终于这样唤了一次他。
鲜血喷涌，穆璟云满脸都是还带着温度的血，腥气扑鼻，好似将头埋进了血泊中般难受。
雪清抓紧穆璟云的手，手腕稍一用力便使剑往里走，直至剑身刺穿了锦离再刺穿了祭司，直至剑柄没入锦离的身体，雪清才放手。
“雪清——我心里难受。”穆璟云双眼通红，气喘不止。
“镇定些，”雪清眼中毫无波澜，“不要忘记，你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