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落寞眉间

作者: 不知颜 字数:4025

  战火焚境,最先受难的就是边境百姓,常年在苦寒中挨冻受饿,如今还要在战火的夹缝中苦苦求生,活着不易啊。

  一路走来,与数不清的难民擦肩而过,压抑的哭骂声,若无欢是听惯了的,可有一个声音却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回头多看一眼。

  “兄长……”

  少女从难民中走出来,一身白衣很是素净,眸子里死气沉沉的,泛着病态苍白的脸上带着笑,若无欢皱眉,上前扶了少女一把,叹道:“你怎么来了?”

  眨了眨眼,少女扑进若无欢的怀里,抱住他的腰撒娇道:“自然是好久不见兄长,过于思念。”

  若无欢低头看着少女,严肃道:“你不该来的。”

  少女也收起笑容,把头帖在若无欢的心口,道:“我不来,谁替兄长去做诱饵,引那些人入局?”

  “胡闹,这里没你的事,赶紧回去,边境苦寒,你这身体受不住的。”

  若无欢说完就后悔了,少女松开手,推开他,不眨眼的看着他,眯眼笑道:“兄长既然知道我受不住,也该知道我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若无欢扬手,却是落不下去,还是少女抬手抓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很是眷恋,道:“兄长不必担心我,人各有命,我这条命能为兄长做些什么,总好过死在病榻上。”

  若无欢闭上眼,抚摸着少女略带凉意的脸颊,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回去好好养着,把身体养好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少女眯起眼望向若无欢的身后,空气中传来琴弦颤动的声音,她道:“无欢哥哥,你走吧,这里有我。”

  若无欢睁开眼,眼前白影闪光,唇上传来柔软触感,少女决绝的声音响在耳边:“无欢哥哥,别回头,我不想你看到这样的我,我希望在你的眼里,心里,我始终都市最初的样子。”

  双腿像是被灌了铅,有千斤重量,若无欢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每走一步身后就有一条生命随之消散,难民们低着头走的更快,怕招惹了这无妄之灾,若无欢听到身后传来了歌声,很好听的歌声,是从未听过的旋律,却满是决绝。

  “跋涉过千山和万水

  为君再舞一曲唱诀别

  年少时相逢太匆匆

  金风玉露人间无数

  生死陌路再不相闻

  只此一阙盼相随,不悔……“

  那年春风过扬州,吹绿了柳岸,若无欢方从船上下来,欢声笑语中唯有少女笑如银铃,轻快的跑到他身边,唤一声:无欢哥哥

  可知,他从未有过兄弟姐妹,凭空白得了一个妹妹,疑心也有,当天夜里,少女找到他,与他说:我知道兄长的一切,却无恶意,命寿有限,只想寻一个同命之人,不让我死后无人记挂,小小心愿,还望无欢哥哥成全。

  那之后,少女再不曾唤过他无欢哥哥,敬称兄长,他也曾失落过,可如今听到这一声无欢哥哥,满心苦楚,他可以不顾一切的转身,可即使他出手了,少女也不会再唤他一声无欢哥哥,已是油尽灯枯,不远千里跋涉而来只是想再唱一阙给他听罢了,为何不允呢……

  宸墨站在白凤背上,仿佛看到女子在漫天血雨中翩翩起舞,歌声乘风而起,直冲云霄。白凤也不禁多看了两眼,道:“很漂亮。”

  宸墨笑了笑,取下背上的琴,轻拨琴弦,如此歌声,值得他以琴相辅。

  此一曲,送这世间难得的女子,将这肝胆大义送去黄泉,愿弱水三千不辜负,渡她一程,许来世安稳。

  远远可见边境驻扎的军营,战况一触即发,可没有时间让将士们睡安稳觉,住在安稳的房子里,若无欢不禁想,自小娇惯的澈儿到了这里可否习惯……

  许是他想多了,那孩子的记忆已经恢复,当年再多的艰苦也都吃过了,身体的不适不算难事,心理上的落差才是不好克服的。

  罗泽安排好军营的事务,回到自己的帐篷就看见若无欢一身风尘的在等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罗泽看了眼账外,吩咐守帐的士兵不许任何人靠近,方才进了帐子。

  “帝师神出鬼没,实乃高人也。”

  罗泽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下去酸的他五官都扭曲了,捂着嘴指着若无欢,良好的家教让他无法在人前做出失态的举动,如今真是张不开嘴,骂不出声,只能暂时在心里问候了若无欢百遍。

  “这是陈年的老醋,来之前我去了伙夫处借了食材,包了些饺子,你这屋简陋的只有这个可以装醋,谁知你动作这么快,我还没说话,你就喝完了。”

  若无欢说的一脸惋惜,罗泽酸的实在受不了,咕咚一声,咽了下去,这下子五脏六腑有福同享,齐齐的酸爽了一次。还没等罗泽缓过劲来,帐外已经有人送了饺子过来,听声音,罗泽的俊脸黑了一半,回头瞪了若无欢一眼,这人是故意的吧。

  临时伙夫帝天澈端着两盘子饺子进了帐子里,看到若无欢时眼睛都亮了,他很高兴,若无欢还记得他们还没有一起吃饺子。

  “坐吧,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若无欢走到桌前也不等那两个人,夹起一个饺子刚要蘸醋,却被一只手打断了动作,抬头就见罗泽似有深意的看着他,摇头道:“这醋太酸,你不能吃。”

  帝天澈被这句话提醒了,看向若无欢的眼神变了变,眸色又深了几分,是他疏忽了。这人的肠胃与常人不同,是受不了刺激的,想了想用碟子少盛了一点醋,兑了点水,推到若无欢面前,道:“先生用这个吧,清淡些。”

  若无欢略带遗憾地看了眼罗泽和帝天澈面前的老陈醋,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只能看不能吃,真是让人悲伤。若无欢别了少女,一路走来,心境变了很多,他恍然发觉是自己进了误区。

  如今的帝天澈并不需要自己的辅佐,就算需要,那也仅限于他这条命的刺激,而不是其他多余的安排。

  “都吃吧。”

  若无欢说着换了双筷子,给两个人一人夹了一个饺子,看两个人吃得香,便是没多少胃口,也多吃了几个饺子,吃饱了就开始犯困,帝天澈看了眼替若无欢脱鞋子的罗泽,端着碗筷转身走出了营帐,他知道这两人需要时间。

  若无欢躺在床上伸手去摸罗泽的侧脸,笑道:“长大了。”

  感受着温暖的触碰,罗泽低下头,下意识的把脸在若无欢的手掌蹭了蹭,他道:“是啊,我们都长大了。当初他一个人回来,和我们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让我们耐心的等待,等来的却是你的死讯,所有人都走了,他们说要去给你守灵,你期盼的事情她们题你做了。”

  若无欢往里面挪了挪,让罗泽也躺下说话,这样亲密的距离呢有许多年不曾感受到了,罗泽自然是愿意,虽然躺下的动作有些僵硬。

  “那你呢?为什么不走?”

  若无欢不想睡,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想到的是那年小巷中一脸倔强看着自己的小孩子,就算是善有善报,可他犯下的错事,再多的善都无法的弥补。

  罗泽白他一眼:“说好的,以后我做将军,你给我当军师。“

  若无欢一愣,眼前仿佛看到了幼时的罗泽,站在他面前,怯生生的抓住他的袖子,问:“以后我做了大将军,你可以给我做军师吗?”

  他是怎么回答……

  啊,想起来了……

  他说:“好,等你长大,成了大将军,我就给你做军师。”

  因为这句话,那人还和他闹了脾气,却也答应了让罗泽从军,当年不过随口一说,却成了眼前人的信念,若无欢不知该叹还是该欢喜了。

  睡着之前,若无欢笑着对罗泽说:“嗯,我来给做军师,定不叫旁人欺负了你们。”

  他睡得很沉,一般是因为他太累了,另一半是军帐内染着的安魂香,若无欢会被影响只因为他的身体太虚了,才会连这微弱的药力都受不住。

  帝天澈走了进来,看眼起身的罗泽,道:“他睡了?”

  罗泽扯过被子给若无欢盖好,点头:“睡了,想来是连夜赶路,也累坏了。”

  说完,罗泽起身看向帝天澈,他们是故人,也是君臣,这是轮回一场,如今相对,多少有些尴尬。

  北辰军帐,北辰决寻了一处山崖赏月观星,手边的一坛酒还未开封,他知道等的人不会来,从满天繁星等到月隐星疏,世间的事真的很难说,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都错过了最好的时间。

  帝天澈恢复记忆的那晚,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给了门外人走进来的机会,北辰决还记得若无欢躺在血泊中的一幕,那人本可活下来的,却是用命保住了北辰的安稳,使得这片净土不被马蹄践踏,让这份安稳延续至今。

  “虎彻,带上你的队伍,去见见我们的帝师。”

  北辰决说着,抱起那坛酒转身朝山崖下走去,这世间美景就像这美酒,若是无人共赏,一个独占都是可惜。

  若无欢睡眠很浅,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初亮,帝天澈守在床边,见他醒了,问道:“先生醒了,可要吃些粥?”

  “不用了,我给你的令牌还留着吧。”

  若无欢揉着额角,这一觉非但没能解除疲乏,反而让他更加倦累,突然有一种养吾儿长成的糟心感觉,儿子大了自己有主意,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无欢第一万次的唾弃自己当初怎么就养了那么多小家伙,现在长大了,都是讨债的。

  “还在。”

  帝天澈把天星令从腰上解下来递给若无欢,若无欢摇头,抬手在虚空一划,指尖仿佛触到了琴弦,弦音起的一瞬间,远在弦乐府的眉间雪似有所感,琴弦随之一颤,琴音遥传千里,将要连接的时候被中途截断。

  宸墨低头看着染血的指尖,笑着摇头,抬头望天,轻声呢喃道:“只有一半的你是抗衡不了我的……”

  话语随风,若无欢低头咳出一口鲜血,他抓住帝天澈的手,咬牙道:“天星令认你为主,他们在外面等你,你和阿决的事我不会插手,这一次你们自己解决,以后也是如此。”

  他放得下吗?

  若无欢扪心自问,可帝天澈稍显落寞的背影让他不忍再看,闭上眼那一刻,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

  他总是要给一个公平的,这天下,让两个人各凭本事,一场胜负,天命早有安排,哪里轮得到他来操心呢。

  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账内一人沉思,账外可以说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天下之争往大了说祸及苍生,往小了说其实就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在争宠罢了。

  憧憧人影,一红一黑相对僵持,谁也不愿后退半步,北辰决把玩着虎纹符走出来,对上腰垂天星令的帝天澈,气氛安静且微妙,连呼吸声格外清浅。

  “偷袭?”

  帝天澈扫了眼北辰决身后的虎军,眸光沉了几分,那是若无欢一手调教出来的势力,如今易主,那么将其抹杀,想来先生也不会在意的吧。

  “此言差矣,朕只是来看望帝师,并无他意。”

  北辰决睁眼说瞎话,暗中盯着的罗泽翻个白眼,真搞不懂先生是怎么想的,让这两位自己解决,还不如两军开战来的痛快,北辰决是山里的狐狸,帝天澈是山外的老虎,论奸诈都和若无欢学了个七八成,谁也不差谁多少。

  “明人不说暗话,他他如今只是我的先生,是天元的帝师,与你北辰早无瓜葛。”

  北辰决笑眯了眸子,虽然明眸深处不见一丝笑意,他道:“这个,就不劳你七殿下费心了。“

  果然,罗泽叹气,身份上的落差是真的硬伤啊。

  不知道自家的君什么时候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天下的主人,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他们这些辅臣啊!

  还是帝师看得开,儿孙自有儿孙福……额,这话好像有些大逆不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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